“X月X日，與兩個同事一起到A縣取景。”

“半路有一搭沒一搭聊天時，旁邊忽然傳來刺耳的剎車聲。我坐在窗邊，低頭看到地面呈一灘深紅色。矮胖的中年人像土豆似的在空中飛出一道弧度，摔在路旁欄桿上，幾乎看不出人形。”

“更為駭人的是，他的斷手好巧不巧拍在車窗邊緣，發出‘咚’一聲，留下飛濺的血痕……在我快要吐出來時，謝天謝地，車終於開走了。”

“雖然我看過不少血腥鏡頭，可如此直觀、一窗之隔還是頭一回。直到中午吃飯時我都清楚地記得，那只手僅有三根手指，像麻花般扭曲地粘在一起，令人毛骨悚然。”

“不愉快的小插曲……下午照常開工，但大家心情都不太好，進展略微有些慢。照這樣下去，可能還要在這鬼地方多停留一天。”

“晚上七點，我們扛著設備往回走時，路邊田地裏忽然冒出一個腦袋。配合著昏暗的天色，我當時整個人都被嚇傻了，一動不動，還是小霞最先沖過去問對方需不需要幫助。誰知那人壓根沒搭理她，默默從土裏鉆出來，手中緊緊握著把鐵鍬。”

“我莫名覺得他的背影很熟悉，好像在哪裏見過……想了半天覺得腦子依舊亂糟糟，也許是錯覺？看到我們開著手電，他慢吞吞地向我們靠近，一小段路磨蹭了五分鐘。”

“看清對方的一剎那，我眼前天旋地轉，不可名狀的恐懼充斥在心頭——這人渾身上下都是土，臉也黑乎乎的。唯一具有高辨識度的是他的手，只有三根手指，擰成一個奇特又詭異的角度，與我刻意拋在腦後的記憶重合。”

“怎麽可能！我當時差點叫出聲來。這人的身形、衣服都與車禍中被甩出去的那位對上了，甚至一模一樣。或是我反應過大，小霞拍拍我的肩膀才回過神來，誰知第一眼就看到他陰森森地盯著我，嘴裏嘟嘟囔囔。”

“‘是不是你’，他反覆說著同一句話，眼球凸出，神色愈發陰狠暴戾。我毫不懷疑他在下一秒會動手，頓時繃緊身子。涼風吹過，腐爛的腥臭中混雜著泥土的潮氣，讓我想到恐怖片裏埋藏地底的幹屍。最後，還是同事把我倆拉開，好言好語地轉移話題。”

“然而，這僅僅是開始——”

第一篇日記到此結束。

下午四點，黎靈洛驅車駛入縣城。她的面色很嚴肅，微微有些發冷。

她在想數分鐘前與澹臺霞的通話。

“護身符挺有用的。”她語帶笑意，眼底卻一片漠然。

“是吧？嘿嘿，我可是專門跑了老遠呢……”

“當時的情況可以跟我詳細說說嗎？”她斟酌著語言，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太在意，“畢竟我爸就住在附近，他老人家比較迷信，最近幾天似乎聽了許多奇怪的流言。”

“嗯——”對方的態度忽然變得吞吞吐吐，“你父親他，左手是不是只有三根手指？”

聞言，黎靈洛目光微暗，吐出一個字，“對。”

“應該沒錯了。跟我們一起來的同事小北，最開始還被老人家的出場方式嚇了一跳，兩人差點吵起來。”

她話鋒一轉，“誰知道一天時間過去竟然變得親如兄弟，你爸還特別熱情地邀請我們去家裏吃飯呢。哦對，我記得在墻角看到了你的照片……哎，我這腦子，這麽重要的事情，居然忘了跟你講。”

“……”

親如兄弟？熱情？黎靈洛難以想象那是個怎樣的畫面。

在她記憶裏，繼父向來待人接物十分冷淡。除了自己那一畝三分地，沒有別的事情能引起他的註意——或許沒有後代也能算在其中，畢竟這是他多年以來的心病。

這樣的一個人會對幾個陌生人主動示好？她不相信。

“讓我想想，當時求護身符的原因是——”

“墳頭動了。”

“哎？”

黎靈洛又重覆一遍，提醒道，“昨天中午吃飯時你說過的。”

“唔，抱歉，剛剛猛一下沒反應過來。”對方從善如流地接著她的話繼續道，“我記得是在西北角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黎姐，我這邊突然有點事，晚會給你打過去哈。”

“行。”

聽著掛斷後的忙音，黎靈洛面無表情地揉了揉太陽穴。

——對方在有意隱瞞，而且方式非常拙劣，好像在故意讓她看出來。

但為什麽？

她仔細回想澹臺霞這兩天的舉動，試圖找出一絲不對勁的地方。

可除了那個掛墜外，一切都與往常無異，再正常不過。

“真是奇怪。”

她下意識拿起手機按下幾個鍵，片刻後，又遲疑地將其放下。結合文檔的內容，一個疑問突兀盤旋在腦海中：現在，她還能信任誰？

那些人口中的話，真的可以相信嗎？

她不禁陷入了兩難。

……

神情恍惚地把車子停好，一擡頭，她就看到羅亦雲站在不遠處揮了揮手臂。

“昨天你給我打電話時我還奇怪呢，沒想到你這個大忙人居然不等過年就提前回來了。”

對方的笑容很溫和，語氣調侃，無形中驅散了她心中濃厚的寒意。

“哦對，下午時，我看到叔叔出去了，到現在還沒回來。”羅亦雲自是知道她與繼父的關系，補充道，“要不晚上來我家吃飯？”

“可以啊。”

黎靈洛存著從對方那打聽消息的心思，答應得異常爽快。

說話間，她註意到羅亦雲頻頻往一個方向看，不覺疑惑道，“你在看什麽？”

“哦，沒事。”對方慌忙搖頭道，“時間不早了，我還得去廠裏一趟，先走了哈。”

“好。”

待她的身影消失後，黎靈洛若有所思地扭頭，看向西北角。

對方剛才盯的就是這個方向。

她努力在久遠的記憶裏翻找，試圖找出任何與之有關的蛛絲馬跡。

如果是墳地，她在此生活了十幾年，為什麽一點印象都沒有呢？

頭莫名開始隱隱作痛。

“你在這幹什麽？”

沙啞的聲音讓她猛然回頭，發現身材矮小的繼父正冷冷地盯著她。他的衣服和鞋子上全是土，仿佛從泥裏撈出來似的。

對方沒有等她回答，似幽靈般飄到院子門口，隨著令人牙酸的“吱嘎”聲響起，大門緩緩打開。

他揚起只剩三根手指的左手，輕輕沖她招了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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